入夜,车子停靠在驿站。
我就着昏黄的烛火,将怀里那张齐宴签了名字的纸笺拿出来。
好在当初待嫁的一年里,我在陆家的生母嫌弃我大字不识一个,怕我嫁到齐家后丢人,给我请了个女先生,教我识了字。
想到女先生,我心里软了几分。
活了十六年,她是第二个夸过我的人。
她说我虽然生长在农户里,但没有磨钝了脑子。
仅仅一年的时间能识文断字,先生屡屡夸我聪慧。
我只是没想到,我努力识字,是为了如今能写下这份和离书。
翠柳捧着一碗浓黑汤药过来,很有些犹豫:
「小姐,这药喝下去,可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。」
我摸了摸小腹。
那里还没有半分隆起。
「我不留负心之人的孩子。」
我的身后,也从来没有回头路可走。
我端起汤药,一口喝了干净。
趁着药效还没起,我写下了和离书递给翠柳:
「帮我交给驿站掌柜,给他些银两,让他帮我跑个腿,把和离书送去府衙呈官备案。」
原本是想自己亲自送去的。
可如此便要延后一日再离京。
我实在不想在那凉薄之地再多待一刻了。
4 齐宴
陆静婉离京已有数日。
我习惯性地摸到床榻的另一侧,空空一片。
心里莫名有些怪异。
我没有在意,照旧去瑞芳斋排队买了点心。
这两日瑞芳斋新出了一种樱桃煎,静姝很喜欢吃。
如今大哥在外地办差事,静姝又刚刚小产,我做弟弟的自然要多照拂几分。
我本想将樱桃煎交给静姝院里的婢女就离开,那婢女却让了路:
「二公子,大奶奶这几日还是不大爽快,吃得也不多,您进去劝劝吧。」
这于礼不合。
我犹豫片刻,仍旧转身离开了。
我不能坏了静姝的名声。
何况来日若是被阿婉知道,又是一桩麻烦事。
但其实,她是没资格吃静姝的醋的。
静姝与我,与大哥,本是青梅竹马。
感情不必多说。
当初她和大哥成亲时,我颓丧了很久。
直到那一日,我在街上看见了正被养父鞭打的阿婉。
那一抬眸间,和静姝七分相似的面孔和神态,让我登时怔在了原地。
我知道,陆家从前是丢了一个女儿的。
那时候年幼的静姝调皮,不当心打瞎了仆妇女儿的一只眼睛。
因只是个奴才,陆夫人也没有多在意。
那仆妇却怀恨在心,趁人不备偷偷抱走了还在襁褓中的陆静婉,丢到了山林中。
经过一番探访,我最终确定这个被鞭打的姑娘正是当初被丢弃的陆静婉。
我带她去见了陆家长辈。
她当时很紧张,肩膀微微瑟缩着,陆家的伯父伯母看着她,脸上露出几分不喜。
她愈是胆小,愈是衬托得一旁的静姝端庄大方。
我轻叹?ú?口气,轻轻握住了她袖子底下的手。
她紧蹙的眉头骤然一松,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朝我看过来,眼里满是感激。
说实话,她和静姝最不像的就是这双眼睛。
但当时看着那双眼睛,我心中却莫名有几分触动。
我当日就回去告诉爹娘,我要娶她。
无人同意。
人人都嫌她从小生长在外,不得教养,上不了台面。
这些我都知道。
可这辈子娶不到静姝,能娶到一个和静姝如此相似的,或许也可以。
我被这个执念牵扯着,闹腾了整整一个月,家中终于同意了这桩婚事——但说实话,我后来是有些后悔的。
除了那张脸,她和静姝真是没有半点相像。
她和静姝没法比。
送完糕点,我怅然地在亭子里坐了一会才回房。
陆静婉走了,院子里似乎也变得有些空荡荡。
我百无聊赖地翻了翻房里的东西,突然惊愕地发现一件事。
除了几件衣服和被褥,她似乎没有带走什么东西。
我翻了翻她的衣橱,箱笼,还有妆奁匣子。
什么都在。
她平日里穿的衣衫,缎鞋,还有那些我随手买给她的钗鬟首饰,全都在。
唯一消失的,是她当初小财迷般一块一块攒起来的一匣子黄金。
心口忽然跳得很快,我匆忙往外走,却不留神撞在凳脚绊了一跤。
外头有个丫鬟匆匆赶了进来,脸色有些慌乱地道:
「二公子,东边庄子上的人过来说,咱们二奶奶到现在都没到庄子上。」
5 阿婉
服下药后,腹痛难忍。
我躺在驿站冷硬的榻上,翠柳急得浑身是汗,握着我的手哭道:
「小姐,要不还是回去吧,府里有最好的大夫。」
我紧紧攥着翠柳的手,没有说话。
只要熬过去,以后都是好日子。
可到底是疼得双眼模糊,耳边的声音也变得虚无缥缈起来。
像是有人推开了门,有年轻男子的声音。
翠柳在哭。
「公子,救救我家小姐,求求你救救我家小姐……」
有人扶过我的手,温热的指尖搭在我腕上。
也不知是不是我情况不大好,原本平稳的手指,渐渐有些发颤。
接着便有一道年轻男人的声音,不知说了什么。
……
再次醒来,天色已经黑透了。
腹部似乎已经不疼了,身上衣服也干爽,大约翠柳已经帮我擦洗过。
耳边有笃笃捣药声。
我吃力地抬起头,便看见一道瘦长身影,穿着青灰色束腰布衣,背对我站在窗边。
高个束发,竟是个男子。
我吓了一跳,下意识撑着身子要起来。
「你是谁」
开口才发现声音干哑得厉害。
那人立刻转身,却是一张白皙儒雅的书生脸。
见我要起身,他快步过来扶我。
但碍于男女之别,他最后只是轻轻按住了我的肩膀。
「姑娘莫动,翠柳姑娘下楼煎药去了。我是个大夫,我姓陈。」
原来是个大夫。
我心里一松,躺了回去。
陈大夫转身继续捣药,像是随口问道:
「我看姑娘带了行李,是要进京,还是离京」
「是离京。」
「还要赶远路姑娘如今的身子恐怕赶不了远路。」
我牵扯嘴角笑了笑:「不碍事的,我身子一向好。」
捣药的声音一顿,陈大夫回头看了我一眼:
「身子好也不是用来糟践的。」
我微微怔住。
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。
好在翠柳这时候上来了,见我醒了高兴得快哭了。
「小姐,你终于醒了,你都睡了两天了,可吓死奴婢了。」
小说《你和她不一样》 第3章 试读结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