求我
“大小姐,上路吧。”
管家屈身放下木盘,毒酒、匕首、白绫放置其中。
啧,请人上路连断头饭都不给。将离哂笑,
“弄死我,爹能活?仇能报?”
瓷白的脸因饥饿泛着菜青,唇干裂翻皮,几道血口是唯一的亮色。
别说,她真想吃个蠢货助助兴。
冰冷细长的眸子环顾众人,双手背缚跪在地上,人却像随时会弹跃而起的野兽,让人又惧又怕,不敢靠近。
她爹将正言,高居太傅之位却惨死在出使锡国的路上,身首异处。
死后还被二皇子的人泼脏水,骂他一把年纪还要出风头,死了活该。
将家这帮废物不想着报仇,却诓了她来杀。
十五年来,每回遇到事,不分青后皂白,先杀她为敬。
一次又一次,她又不是龙王。
杀了她能求雨还是咋滴。
“就是你这个灾星,克死爹!”
妹妹将之瑶手指着她怒骂,十四岁的眼睛跟四十岁的怨妇似的,说的话像四岁,可笑至极。
将离呸了她一口,唇角血腥:“我有这本事,第一个先克死你。”
将之瑶惊惧地缩在将夫人身后,生怕将离真的会冲上前咬她,唇都开始发抖:“娘,祖母,她咒我!快,快弄死她!”
将老夫人一跺手中鸠杖,青石砖地面砰砰作响,连带着祠堂内的烛火也跟着晃了晃。她痛心疾首,攥着拳头不停捶打自己的胸口,追悔莫及:
“灾星!当初就该淹死你,阿言舍不得非要留下你,结果害死了自己啊。”
中年丧夫、晚年丧子,白发人送黑发人,她怎能不恨。
“那送您下去同爹团聚,您岁数大,您先请。”将离咧嘴森笑。
将老夫人气得满口腥甜。
将夫人战战兢兢地将小女儿护在身后,捏着帕子微微低着头,却不敢靠近将离半分:
“阿离,听话。你哥上朝前特意叮嘱了,今***必须死。你爹死得蹊跷,陛下若查出将家把你这个灾星偷藏十五年,我们满府上百口人都要被你害死了。”
她与将不弃是孪生双胞胎。
出生时,钦天监夜观星象,见西北天裂、有双生不祥;荧惑守心,主帝星陨、天下乱。
弃女保子,将老夫人当机立断让人将她扔进水缸溺死,将夫人只知道哭,什么都不敢反抗;幸好父亲将不言及时赶回,救下她偷偷养在道观。
将家对外声称夫人诞下一子将不弃,抹去了她的一切。
她是这个世上不存在的人。
将离的视线落在将之瑶怀里的白狗,微卷的毛发被细细打理过,脖子上还吊着金铃铛,随着它脑袋摆动发着微弱的声响。
满门抄斩,狗斩不斩?
怪可惜的,将府除了这条呆狗会朝她摇尾巴,其余都是“恶犬”。
要不然拐了这条狗,她养。
她直勾勾地盯着狗看,目光渗人,将之瑶吓得将狗护在胸前:“看什么看!”
“哥的命是命,你们的命是命,鸡鸭猪狗都是命,唯独我的命不是命。”真是讽刺啊!
老夫人使了个眼色,将夫人作为儿媳只能硬着头皮上前,端起鸩酒:
“匕首多疼啊,流满地血还不好收拾;白绫吊死舌头太长,你投胎就不美了。还是酒好,我特地掺了蜜的,一点都不苦,你喝了它,睡一觉,下辈子再投胎到娘肚子里,娘好好疼你啊,乖,喝了。”
将夫人将酒颤颤巍巍地抵在将离唇边,一双眼睛期盼又无辜,可眼底夹杂着浓浓的恐惧和厌恶。
将离气笑了:“下辈子我做你娘,我这般疼你。”
榆木脑袋听不出真味,将夫人以为她答应了,欢喜连天地将毒酒往她嘴里送,将离头一撇,下巴一顶,酒洒了几滴出来。
将夫人手足无措,无助地看向将老夫人,“她,她不喝啊。”
“蠢货!她不喝你不会灌进去!”将老夫人啪地一拍桌子,“老黎,动手!”
管家黎叔虽不忍,但不敢违抗:“大小姐,得罪了。”
大手捏住将离两颊,酒杯压在她的唇间,将离惟有齿关紧咬。
“老夫人,喂……喂不进啊。”
“压住她,撬开她的嘴灌进去。”将老夫人示意两边的丫鬟婆子都上。
将夫人瘫倒在地,嚎啕大哭:“阿离,你就从了吧!你哥前儿才升任户部侍郎,正是年少有为,你别害了他!”
砰的一声,门被大力撞开。
一抹刺眼的光***了祠堂,如利刃划开罪恶的黑暗,黎叔心虚扔掉杯盏,起身挡在将离身前:“何事?”
来人背着光,是将不弃的书童双庆。
“老夫人、夫人,大公子出事了!下朝突然晕厥,醒来腿没知觉了!”
瘸了?将夫人噌地从地上爬起来,趔趄往外跑:“我的儿,怎么就瘸了啊!”
灾星!灾星呐!
将老夫人悲怆欲绝,手指着将离全身发抖,声音尖锐如鼹鼠:“快给我弄死她!”
黎叔刚想再倒毒酒,可外头又来人了。
“老夫人,宫里来人了!北冥王护送太傅棺椁已进雀都城门,请府里老小速速相迎。”
“去,快去。我可怜的儿啊!你死得好惨啊!”
将老夫人搭着老嬷嬷的手往外走,一点都没忘记将离:“将她锁在祠堂,回来再处置。”
黎叔躬身哎了一声,待人都走完,他砰地关上门给将离解开绳子:
“大小姐,你快逃吧!逃得越远越好,再也别回来了!”
将离望着他离开的背影,一时怔忡。
爹,回来了。
一道黑影倏地从房梁飞下,扶着将离站起来:
“师姐,你没事吧?师父真没说错,将家就是虎狼窝,骡子拉不出屎都怨你。咱赶紧走吧。”
来人圆头圆脑梳着双童髻,是三清道观的小道姑琉羽。
将离搭着她的手颠颠地站起来,跪太久腿麻了,跟针扎似的;
她扭了扭手肘关节,又曲着身搓了搓肿痛的膝盖:
“不急走,他们看不惯我,也弄不死我。等会还得求我。”
“为何求你?”琉羽顿了顿,恍然大悟:“将不弃的腿你弄瘸的?”
“嗯。这厮诓我来,捆我还饿我好几天,今早挑衅我时,我给他下毒了。”
麻痹散,两个时辰毒发,刚好是下朝的时候。
将不弃这个人真奇怪,明明他与将正言同朝为官,同进同出的,反而来找她要什么父亲《观政十论》的手稿,她何曾见过什么手稿?
这样的手札她要来何用?
还不如街边小抄的《银瓶梅》、《东厢记》这些话本子有趣呢!
她垂眸看着手腕,麻绳扎的痕迹由红转青紫,有几道深得几乎扎进肉里,可她不觉得疼。
心早已麻痹,肉体的伤算不得什么。
若不是因为将正言,她绝不会踏入将府半步。
“法克,我去弄死他。”琉羽捏着拳头往外冲,被将离一把拉住;“法克是谁?”
琉羽眨眼一愣,“哦,师父最近骂人的口头禅。”
将离失笑,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:
“你惹她生气了?她好些年不说这奇奇怪怪的话了。”
“才不是我,还不是将家这帮狗东西。要不是你拦着,师父早就杀上门了。说什么叔能忍,婶不能忍。”
“是可忍,孰不可忍。你啊!”将离点了点她的脑袋,“北冥世子可一同进京了?”
“来了,师姐你为何关心这个人?”
琉羽隔得老远只看到背影,没瞧清楚正脸。
“他来了,就证明我猜对了。”
将离本还想在说些什么,竖起耳朵,眼神一凛:“有人来了。”
琉羽嗖地向上一跃,隐入房梁。
门嘎吱被推开,日光斜斜一射,瞬间又被关在门外。
明黄的身影直直把将离抱住,“阿离,你没事吧?”
将离身子僵如木头,对这股突如其来的亲密颇不自在,她伸手推开来人,后退了一步,躬身行礼:“我没事。太子殿下,您怎么来了?”
祠堂灯烛昼夜不息,火苗微曳;烛光下太子天庭饱满、浓眉大眼,温润而贵气,只是此刻的脸白得像死人豆腐。
哦不,杏仁豆腐。将离肚子咕噜咕噜直响。
太子焦虑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,来回踱步:
“太傅刚死,就有人对将不弃下毒,孤就像是被人砍了左膀右臂。父王这几月对孤不冷不热,孤该怎么办?”
凉拌……豆腐,加点醋,好饿。
将离舔了舔唇:“你来,没带点什么?”
太子抬眸,抬手哦了一声:“带了,天禄守在外头,不会有人来的。”
将离清亮的眸子转黯,垂下头。
“现在这样形势,孤该怎么办?老二这是要把我逼死啊。阿离,原本我还想趁太傅议和顺利、圣心大悦时提一句,为你解决身份的事。可如今孤是泥菩萨过江,自身难保了。”
“将不弃要杀我,他不会让我出现在世人面前的。”
将离看着他,目光淡淡的,空瘪瘪的。
“糊涂。你如此貌美……噢,我是说,你是他亲妹妹,他怎么下得了手。子夏也是伤心过度才关你,有孤在,定能化解你们兄妹的恩怨。你忍一忍,孤想办法。”
将离叹了口气,眼神复杂:“太子殿下当日说的话可作数?若你登帝位,必为我正名、给我身份文牒入宗祀,让我堂堂正正活在阳光下。”
八年前她意外落水,太子救了她,得知将离的身份后便立下豪言壮志。
豪言犹在耳,八年弹指间。这事啊,难办。
“自然作数,阿离,君子一诺重千金,你还不信我吗?”太子热切地扶住她的双臂,“我若为君,第一件事就是让你大白于天下。只是,现在还不是时候,你再忍一忍。若父皇知晓你的存在,***大怒,将家和孤都万劫不复。”
“有您这一句话,我信。”将离颔首。
救命之恩本该以命相报,自己不该质疑他。长随天禄轻叩门:“殿下,有人来了。”
“阿离,你好生照顾自己,孤先走了。”
太子猛地将她一抱,又踏步往外走,颇有慷慨就义之决绝。
来去一阵风,将离张了张嘴,吐了口闷气。
带点吃的也好啊,空手来。
琉羽从梁上翻身,倒挂金钩,咧嘴嗤笑:
“他画的饼,又大又圆。师姐你还没吃够?”
将离不疾不徐地走到牌位墙,正中间是将正言的牌位,红色墨迹未干透,一笔一划刀刀入骨,如血流淌。
她恭恭敬敬地跪下,上了三炷香。
“爹是帝师,平生最大心愿一是扶太子登基,二是为我正名。六十岁拼着老命去锡国议和,就是希望能够为太子立功,挽回圣心。太子虽中宫嫡出,可皇后早逝、母族势微,如今二皇子羽翼已成,储君之位恐有变数了。”
屋外,晴朗的天被浓云覆盖,闷雷轰隆,似落不落。
一片落叶被风卷了进来,翩然落在她的眉心。
今日是将正言的头七。
她想起那双青筋凸起的大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脑袋:
“昭昭啊,爹爹的昭昭不是老鼠。你是这天上的月,注定要被世人看见。”
昭昭若日月之明,离离如星辰之行。
大名将离;小名昭昭。
爹去了,世上再无人唤她小名了。
门第三度被推开,步履声繁杂,将离没有回头看。
将老夫人被婆子扶着,颤颤巍巍地坐在太师椅上。
随后,将不弃被人搀扶着坐在另一张太师椅上,神情倨傲而冷漠。
剑眉深目,鼻梁高挺,每个五官都是女娲酒足饭饱后的馈赠,常年自律控制身材和饮食,清瘦质雅,如松如月。
子肖母,将夫人年轻时是雀都数一数二的大美人,将不弃完美地继承了她和将不言的所有优点,将离也是。
一模一样的脸,命运却迥然不同。
将不弃鲜衣怒马,活得光鲜照人;而她只能躲在阴沟,永远见不得光。
呵,凭什么?天裂的屎盆子,光扣在她一人头上。
“祖母仁慈,留你一命,在我的腿康复之前,由你替我上朝议政,扶太子登基。跪下谢恩吧。”
“好啊。”将离抬起脸,星眸闪烁锋利的光,唇角微浮,“你跪下,给我磕三个头,求我。”
小说《总有皇子想嫁朕》 第1章 试读结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