争执
辰时一刻,退朝。
将离抬腿往大殿外走,没吃早饭、站得腿麻。
一个时辰腰就没直过,胸部裹得太紧,喘不过气不说,热得满身汗。
做官真累,好在将不弃是个五品能站进大殿,若是外头……
她看着被骄阳炙烤得热气氤氲的地,直摇头。
鸡蛋打下去,不用翻面就能熟了吧?
撒点葱花、芝麻……
正发着呆,二皇子在背后阴阳怪气,掐着嗓子生怕人不知道他是个细狗。
“将侍郎真是勤勉,太傅还没出殡吧?你今日还来上朝,真是够忠心的。自古忠孝难两全,侍郎如此,不知躺在棺木中的太傅在天有灵,会不会心如***、死不瞑目啊。”
“昨夜我爹入你梦了?”将离回过身,似笑非笑。
二皇子变了脸色,都说太傅死得极惨,身体被大卸八块不说,头颅至今都没找回来,也不知是被锡人扔到哪个犄角疙瘩了。
听说锡人茹毛饮血,喜欢拿人头颅当酒器,啧啧。
他素来忌讳鬼怪之事,呸呸了两声:“我与太傅又无甚交情,如何会入我梦。”
“我瞧二皇子说得煞有介事,还以为我爹昨夜站你床头,亲口告诉你呢。”
将离沉下眸子,水波无澜却冰冷得像刀子:“他死得那么惨,做鬼也不会放过害他的人。”
“放肆!将侍郎慎言,太傅死于锡人之手,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
礼部尚书丁越拂须呵斥,这个倚老卖老的东西,是二皇子的姨丈,卫贵妃的妹夫。
将离冷笑,“我不过是顺着二皇子的话,你们怎么了?戳你们肺管子还是脊梁骨了,还是踩你尾巴了,你跳那么高小心摔死。岁数大就悠着点,别说我不够意思没提醒你。”
“哎,你这个人真有意思。你怎么骂人呢!”
丁越纳了闷,平常将不弃都端着架子,说话哪有这么粗鄙,一时也有些愣神。
“骂人怎么了,再惹我,我还咬人呢。”
将离呲牙,吓得丁越和二皇子向后倒退了一步。
“粗俗,粗俗!简直俗不可耐!”
“太傅新丧,侍郎极度哀痛,各位大人就不要再做口舌之争了。”
“二弟,你也少说两句。”
太子一袭明黄衣袍走上前,侧身挡住将离,语态和蔼:“今日朝上,大家也听见了,侍郎孝感动天,连陛下都几乎落泪呢。有儿如此,太傅岂能不知?”
“是啊。尤其是那句,惟有父子情,一步一回顾。老夫听了沧然涕下。”
说话的是国子监祭酒崔永真,太傅生前挚友。
边说边举着袖袍擦了擦眼角,顺势拍了拍将离的肩膀,以示慰藉。
“陛下最重孝道,太傅之仇未报,锡人近年来气焰嚣张,竟连和谈使团都敢杀,朝廷正处用人之际,侍郎年少有为,当然不可丁忧。”
“北冥王骁勇善战,这一回定会打得锡人满地找牙。再议和咱们就在雀都坐着,让这群兔崽子来。到时候老夫举荐将侍郎做首席,新仇旧恨一并算。”
将离恭敬地拱手行礼,“晚辈谢崔大人。”
“说那么好听,不过是想避开丁忧罢了,以为谁看不透似的。”
二皇子嗤了一声,瘦麻杆身形撑不起月白团龙襕袍,空荡荡的,似乎风一吹就倒。
这个人长得单薄,说话还刻薄;要不是他命好,爹是皇帝娘是贵妃,说不定在街上早被人套麻袋打死了。
他娘得宠,他也不把太子放眼里。
“假仁假义,谁不知你惯会和稀泥,充老好人。”
说着说着还眨起眼,笑得意味深长,“传言说你和侍郎焦不离孟、孟不离焦,你们真是那种关系?”
太子一头雾水,可假仁假义戳到他肺管子。
他向来谨遵父命兄友弟恭,怎么就落了个假仁假义的帽子?
恼羞成怒,涨得耳根通红,但他还试图同二皇子讲道理:
“二弟,你我同根生,应该少些争执,多些理解,才能为父皇分忧。将侍郎洁身自好,品行高洁,不善为自己辩驳,你少说两句。”
将离摇头失笑,背负着双手站到太子前面,俾睨着二皇子:
“你什么牌子的麻袋,怎么这么能装?你慧眼如炬,陛下还不如你了?要不然你进去,跟陛下说,下来,龙椅让你坐?”
二皇子变了脸色,直冒冷汗,惊慌失措地环顾四下,脚都开始发抖。
“胡……胡扯!本王哪有这个意思!”
丁越赶紧拉着他走,“将侍郎疯了!走,走!”
太子默默扯了扯嘴角:“你,也少说两句。”
将离将满肚子话咽回去,得亏没吃饭,不然喷死他。
两人并肩向大殿外走,太子声音发柔,像天上绵白的云:
“今***极力阻止我开口为你夺情,我本不理解。原是早有准备了。说辞甚好,太傅若是寿终正寝,做儿子的自然是要丁忧,以全孝道。可太傅惨死,锡人出尔反尔自然是为了乱我大庆朝堂。你不仅不能丁忧,更要挑起大梁,承袭太傅遗愿。虎顾图拿出来时,连我都动容,何况陛下。是你哥哥教你这么说的吧?”
“是。”将离神情淡淡,望着大殿外空旷的天地。
天湛蓝如镜,地承接着骄阳烈火;清澈、热烈,能烧尽一切阴谋诡计。
可偏偏她的父亲却折在这天地之中。
真不公平。
“虎顾图是爹临去锡国前画的,本应下月作为贺寿礼献给陛下。”
她不介意将功劳记在将不弃头上,她要的是结果。
“是为了您而画。太子殿下,三月春花宴你与二皇子起了争执,不慎推倒了贵妃,陛下盛怒,数月不曾单独传召你。父亲日夜不宁,故而作此画,希冀能唤回陛下往日与您的父子情谊。”
【虎为百兽尊,谁敢触其怒。唯有父子情,一步一回顾。】
“陛下是一国之君,也是您的父亲,舐犊情深,纵然心中有怒也早就平息了。父子哪来隔夜仇?今日后,陛下定能放下芥蒂。太子殿下,这是我父亲最后一次助您了。”
“太傅他……”太子眼角濡湿:“真的为孤付出太多。”
“还请太子记得与我的约定。”
不蒸馒头争口气,大哥,你倒是支棱起来,早点麻溜地登基啊。
将离刚说完,太子还没来得及回应,身后步履匆匆,宫内侍手持拂尘来传旨:
“太子殿下,陛下召您一同用午膳呢,快随奴才来吧。”
这么快?太子大喜,拔腿就跟着内侍离开;
走出三四步后又转头朝将离喊道:“不会忘。”
将离轻嗯了声,信不信的,论迹不论心。
刚想转身出宫,耳畔传来一声蔑笑。
是鼻孔里嗤出来的,带着浓烈的怨气,像深宫怨妇八百年没被翻牌,又酸又臭,还发了霉。
将离回头,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,是深宫怨夫啊。
“将侍郎,真是惯会拿捏人心啊。三言两句就让太子对将府感激涕零,不愧是太傅教出来的好儿子。佩服!佩服!”
李承昊刚履新职,现在是禁军侍卫司都指挥使,是个从二品的官。
官服簇簇新,衬得他宽肩窄腰大长腿,腰间挂马鞭,脚蹬云纹靴,发型还是保持北冥儿郎小辫束发样式,只是今日束了金冠镶绿宝,通身贵气,怪有钱的。
这官听着厉害,显得陛下重视北冥世子委以重任,放在自己眼跟前儿当差;
可实际上陛下这几年重用的是皇城司,禁军不受重视还常受掣肘,因而空有个名号,实际手上的权力还不如正五品的皇城司司公谢世忠。
世子成了总督,说白了还是质子。
是皇帝牵制北冥王的棋子。
“李总督,盐吃多了闲的?”将离整了整衣袍,顾自朝前加快脚步,“听墙角可不是好习惯。”
他来算账是应该的,将不弃该死。
她不该死啊。
赶紧溜。
李承昊快一步,双手抱胸挡住了她的去路:
“前脚给陛下出馊主意圈我入雀都为质,后脚又参我北冥非法屯田。多大仇啊?一刀刀捅没够是吧?真是给你脸了小兔崽子,当我北冥没人了!”
他刚履新成了雀都的官,人人都对他道恭喜;可他知道,他们心里都笑话他不过是雀都的一条狗罢了。
为了北冥和北境安宁,他忍了。
可这些王八犊子做得太过分了,前脚圈了他,后脚还立马捏造北冥王非法侵占民田来侮辱李长白。这是当众打他的脸,打北冥的脸。
李长白的确不是东西,可他能骂,旁的人谁也不行!
今儿他就是要教训教训雀都这帮狗崽子,让他们看看北冥不是好欺负的。
将离向后一退,同僚赶紧来劝和:“总督,总督,这里是皇城,可不兴动鞭子啊!”
“都给我滚开!”李承昊长鞭一挥,落在汉白玉阶,啪,丹墀玉石裂了道缝,内侍太监吓得连滚带爬进殿找人去了。
“将不弃,爷爷警告你,日后在雀都见着我,最好躲着点儿。小爷我的鞭子不长眼,专抽舌灿莲花的黑心肝,没良心的白眼狼。”
“你威胁我?”将离直勾勾盯着他瞧了许久,冷笑:“在雀都,你算老几?”
李承昊被戳中心窝子,正愁没处撒气,欻欻脱掉衣服往地上一丢,黑着面又冲过来剥将离的官袍。
“你疯了李承昊?这里是皇宫!你,你要干什么!”
真是离离原上谱,饶是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将离,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疯劲给弄蒙了。
“脱掉官袍都是肉体凡胎,来,打啊!”
“我让你知道我是老几!”
将府花厅。
假山流水潺潺,铜盆里的冰块散着丝丝雾气。
大暑小暑、日夜蒸煮,雀都是地势低洼的盆地,到了夏日就是大火炉,待在屋子里跟火烤似的,汗流浃背。
将夫人轻摇着团扇正蹙着眉翻看礼单,将之瑶噘着嘴:
“娘,大哥,凭什么这些赏赐都抬去翠竹轩?这明明是陛下赏你的。”
“还有这些,这可是太子哥哥赏赐的,都是女子首饰,将离一个***的野丫头,哪配啊!还是给我吧。”
将之瑶看着流水一样的赏赐抬进将府,还以为自己又可以像往常一样,挑出自己喜欢的拿走,不料这赏赐只掀开红绸让她过了个眼瘾,要送去将离的院子了。
这些赏赐不仅有陛下的,还有东宫太子的,她眼红得紧,对着将不弃撒起娇来。
将不弃最疼她,无有不依,素来都是要什么给什么。
可今***有些犹豫:“都是些身外之物,你若喜欢,大哥另外买给你。”
将之瑶很不理解:
“外头买的怎能和宫里赏的相比。大哥,她只是顶替你进宫办差,赏赐凭什么给她?我不依!娘,你说两句啊。”
见劝不动将不弃,她又搬出将夫人做救兵。
将夫人也闹不明白:“是啊。这些好东西给她作甚?你看看这副头面,朝阳五凤挂珠钗,珠子又大又圆,一瞧就是德清进供的好珠子,日后给瑶儿做嫁妆多合适。”
说着她顺势将珠钗插上将之瑶的发髻,仔细端详,笑得慈爱又温暖:
“我们瑶儿真好看,这凤挂珠钗头面若是再加些点翠,就跟贵气了。宫里头的娘娘都比不上瑶儿呢。儿啊,你说,妹妹好不好看?”
“好看。”将不弃笑了笑,虽说论容貌将之瑶稍逊将离一筹,当她自小养在太傅之家,一应所用皆是最好的,气度可不是民间丫头能比的。
他本还想说这是他与将离的约定,但转念想,将之瑶说得没错,凭什么?
主意都是他拿的,将离露了个脸就捡了好处。
这点东西他倒无所谓给就给了,可瑶儿看上了,那就不能遂将离的意了。
“喜欢哪个就拿走吧。哥同她说。”
将之瑶欢喜地拦下了小厮,直接抽走几样好东西:
“哥哥最好!娘说的对。她可是灾星,日后谁敢娶她,还不是要去观里做姑子,这些首饰她用不上。”
正巧将离回来,见此情景蹙起了眉头。
“将不弃,将家是要倒灶了?”
小说《总有皇子想嫁朕》 第4章 试读结束。